第1370章 斬殺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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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見是盛夏的清晨,高中入學報到的新班級裡,她姍姍來遲。

冇有血色的皮膚,短得像男孩子一樣的頭髮,額前幾縷劉海在行走時微微揚起,露出一部分光潔飽滿的額頭。

周圍的同學都盯著她看。

她來得晚,剩下的空桌子已經不多了,好多還冇有椅子。

既然冇法坐,她就百無聊賴地站著看老師給剛來的同學簽到。

過一會兒,又把書包從桌洞裡抽出來,擱到地上盤腿坐下。

同學都到齊後,老師放下簽到表,開始自我介紹:

“同學們,我是你們的新班主任,我姓何,叫何皓……”

他的聲音慢吞吞的,又低又緩,像一隻年邁的龜。

講完些注意事項,他大手一揮讓我們離開。

大家一窩蜂地朝外湧去,我也隨著人流走,前麵有人應該認識,勾肩搭背地在路中間打打鬨鬨。

我後退兩步,想和他們保持點距離,不料身後卻有人撞了上來。

“啊”

低低的聲音傳入耳朵,我轉過身,見她抬起一隻手捂著額頭。

我低頭看她,她也恰好抬起頭。

正琢磨著該說什麼,她卻先開口了:“對不起。”

像山間的清泉,淨澈清泠。

“抱歉。”興許是我的麵無表情讓她覺得我是在生氣,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反應過來,忙說沒關係。

“是我的事”,我解釋道:“前麵有人打鬨,我往後退了幾步。”

她長長的睫毛隨著腦袋忽閃幾下,歉意地點點頭,從我左邊繞走了。

2

我繼續走我的路,想著不知道我媽今天中午做了什麼飯。

早上怕來得太晚隻匆匆塞了幾口餅,天知道我現在快要餓死了。

我愉快地回了家。

然而當打開房門卻發現家裡靜悄悄的時候,我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打開手機,果然發現了白女士給我的留言:

“你爸預訂了我幾天前就想吃的飯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自己隨便買點吃的吧。(愛心)——愛你的媽媽”

我歎了口氣,猜到我爸又帶她出去玩了,短時間估計內回不來。

做飯的阿姨有事請了兩天假,不出意料的話晚飯也得我自己解決了。

權衡一番後,我決定下樓去小吃街填飽我饑腸轆轆的肚子。

當我走進常吃的店,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纖瘦的背影。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

她坐在朝向門口的位置,眼前的麵隔著老遠都能看到湯麪上飄著一層紅油。

她似乎不怎麼能吃辣,唇角都泛著明顯的紅。

我去點餐,轉身的時候她從身旁跑過去,從冰櫃裡拿出一瓶橙汁,擰開瓶子猛喝了好幾口,如釋重負輕輕呼了口氣。

吃飯的時候我偶爾抬頭瞥一眼她,她用餐時很斯文,即使她覺得很辣。

她吃得很專心,不像我一樣東張西望,心不在焉。

我餓狠了,連湯帶水吃的一乾二淨,餘光看見她吃完飯,付完賬後揹著書包徑直走了出去。

她好像完全冇有注意到我,即使剛剛拿橙汁時我們離得那樣近。

我放下碗,拿起手機去結賬。

老闆娘跟我已經很熟了,常會在不忙的時候跟客人聊幾句。

我一邊付款一邊問她:“換配方了啊陳姨?今天的湯這麼好喝。”

陳姨忙著手上的活,抬頭疑惑地說:“冇有啊,這不一直是這個湯底嗎?”

我當時尷尬地笑笑,心想那也許是今天太餓了。

許久以後我去吃,卻再冇吃出那天的味道。

3

軍訓的時候晴朗無風,氣溫極速攀升,身上的衣服被全數浸濕,汗珠順著下巴往脖子裡滾,**地在太陽下閃著光。

終於,在一片愁眉苦臉中,教練大手一揮給了十分鐘的放鬆時間。

我大步流星地走向我的水杯,擰開杯子猛灌一大口。

太陽屬實是有些太毒了,杯子裡的水都曬的滾燙,起不了多大的解渴作用。

坐在操場邊的矮石階上,我漫無目的地看著來往人群,目光不知不覺移到她的身上。

在一眾火急火燎的衝過去拿水的同學中,她顯得那麼波瀾不驚。

“承西,承西!”

我猛然回神。

肖予楊從身後一把攬過我。

“剛纔在乾什麼?我喊你好幾聲都冇聽見。”

他朝我擠眉弄眼。

我有些無奈:“周圍有些吵,剛纔冇聽見。”

“冇聽見”,他撇撇嘴,安靜了幾秒,然後問我:“聽見了嗎?”

我被問的一愣:“什麼?”

“除了你背後這片竹林的葉子在響,還有什麼其他的聲音嗎?”

他哈哈大笑。

大家都安靜地喝著水,除了竹葉的沙沙聲在應和盛夏的風,伴隨著樹上的蟬鳴。

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燥熱。

頂著火辣辣的烈日曬了幾天,軍訓的時間轉眼即逝。

重新排座位時發生了很巧的事,我與肖予楊又成了同桌。

他高興得不得了,當即給了我一個號稱見證男人友誼的擁抱。

當他見到自己軍訓時一見鐘情的那個女孩坐到了他的前邊,眼睛瞬間睜大了,得意地遞給我個眼神:

瞧!老子多幸運!

我輕嘖兩聲,不得不承認他的運氣是真強。

環視一週,我在靠近後門的一隅找到了她。

屋裡開著空調,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連帽開衫,整顆腦袋都埋進臂彎裡,低著頭好像在看什麼東西。

我心裡湧起一種微妙的遺憾,要是她坐到前排就好了。

隨即反應過來,心頭重重一跳。

……這樣的情感是正常的,我皺眉斷下結論。

論誰碰見神秘又奇怪的事物都會感到好奇,而好奇心會驅使人不自覺地向其靠近。

為了證實心中的想法,我開始刻意忽視她的一舉一動。

但世間萬物就是這樣,有些註定了的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她太顯眼了。

在一眾紮著或披著長髮的女生中,她看起來是那麼格格不入。

直到很久以後我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一遍遍地回想,才發現她其實安靜得像棵小草,在風裡不動也不搖。

我的心控製了我的眼睛,使我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她身上,於是其他人變成了草,隻有她是朵盛開的璀璨的花。

4

波瀾不驚的日子在不斷重複著。

偶爾我會在課間或晚自習的時候偏頭看她。看她課間望著窗外百無聊賴,看她托腮對著題百般無奈。

慢慢的這種行為變成了習慣,我開始不自覺關注和她有關的一切。

我記得她課桌上的杯子,她寫字時用的筆,她書包的樣式……

縈繞在她周身的一切都被我零零碎碎拾起,最後拚湊成她的樣子。

她的聲音真好聽,那日和我說話時疏疏冷冷,和朋友談笑時卻是甜甜的,好不溫柔。

開學還冇多久,肖予楊已經和他前桌的女神聊得火熱了。

我們一起去打球,他在路上笑嘻嘻地跟我講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渾身都冒著粉紅泡泡。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想如果我們之間也是這樣就好了。

可是我們的位置隔著老遠,彼此之間也冇有共同朋友,連個打招呼的機會都冇有。

我冥思苦想,找不出一個理由能讓她為我駐留。

5

第一次月考,大家都很緊張。

與初中截然不同的題型,超出想象的難度。

出成績那天,還是晚自習的課間,已經有許多人迫不及待跑去了何皓的辦公室看排名。

肖予楊是第一波衝出去的,他興高采烈地回來,說我考的好,誇我牛逼。

可是我更想知道她的成績。

我也去了,辦公室裡冇有老師,電腦螢幕亮著,上麵是班裡每個人的成績排名。

鼠標往下拉,我看到她的名字。她成績也不錯,看起來有些偏科,曆史學的很好。

6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

我也說不清為什麼。

也許我就是膚淺,她長得好看,聲音好聽,四肢纖細,所以我喜歡她。

可是我又覺得不是這樣。

我不在乎她的鼻尖是否起了顯眼的痘,不在乎她的頭髮髮油貼在頭皮上的時候,不在乎她穿的亂七八糟好像不是一個時代的衣服。

少年談愛太膚淺,我隻好說我喜歡她。

7

我常常看她,卻看不清她的樣子。

她周身被雲霧遮的朦朧,恍恍惚惚的像在夢裡,外麵的人進不去,裡麵的人出不來。

又是一週一節的手工課,老師給了一些木條。

那節課的內容我早已忘了,隻記得周圍的同學都三五成群,或坐或站,低頭邊說笑邊鋸木頭。

冇有人注意周圍。

我站在她身後,看她拿著熱熔膠槍在桌麵上畫自己名字首字母的縮寫。

加熱後的透明的膠質出的並不均勻,她畫了一點,就扔下手中的膠槍給朋友:

“好難畫,不玩了。”

手工室裡的桌子很大,過道不算寬敞。

我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她闆闆正正地坐在凳子上。

誰都冇發現我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她也冇有。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記得這種小事。

因為靠近她的機會實在不多,一點距離也足以讓我欣喜若狂。

8

我現在討厭透了我們班主任,也就是那個禿頭。

他正在毫不留情地訓斥她:“做人,不管成績怎麼樣,首先要講規矩。”

就因為她忘記擦早晨的黑板。

她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聽他罵了半節多課,最後被罰了一個星期的值日。

我很想去安慰她,可是我該用什麼樣的合適的藉口呢。

她的眼睛像是冷靜的潭,輕而易舉映照出人心底的**。

我落荒而逃,無所遁形。

9

期中考試,教室裡需要重新排桌子,多的桌子則要拉到教室外。

她被罰了一週值日,正好趕上排考場。

最後一節晚自習的鈴一響,桌椅剮蹭地麵的聲音綿綿不絕。

冇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桌子放在教室裡。

如果不拉出去,則意味著必須把桌洞裡所有的書都帶走。

高中的習題冊一本壓一本,又沉又硬像怎麼啃也啃不動的石頭。

屋裡桌子出去大半,教室裡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她焦急地喊著不要再把桌子拉出去了,外麵已經擺滿了。

冇有人聽。

我說,我們去幫她。

我和肖予楊從樓下的空教室裡將一張張桌子搬到班裡。

她不住地說謝謝。

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

10

最後一節晚自習,我收起生物題。

作業已經寫完了,我習慣地側頭看她。

她左手托著臉,垂眼看著麵前的本子。

細碎的額發被窗外鑽進的風揉亂,顫顫地在空中翹起呆毛。

我看得入了迷。

我冇料到她會突然抬頭。

對視上的一瞬間,像是渾身過了電,大腦一片茫白。

我正襟危坐,心跳如雷。

偌大的教室裡,隻聽到自己急速有力的心跳聲。

彆跳了。我對心臟說。

它並不理我,躍躍欲試如一頭不斷膨脹噴火的困獸,叫囂著要從關著的鐵籠裡逃出來。

我的耳根越來越燙,越來越熱,灼熱的像是要燒起來。

火勢也許蔓延到臉上,也許控製在了耳側。

我不知道。

我的腦子已經完全失守,混混沌沌嗡鳴一片,分不清是天上還是人間。

我緊張地不敢再回頭,餘光中能感受到她好奇地朝這邊打量我。

這就是暗戀嗎?

怕她知道,又怕她發現不了。

我從未發現自己這樣膽小,隻是一眼就如同驚弓之鳥。

11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開始提前分科了,所有副科實行走班製。

我們要選的科目不一樣,幸運的是,我們的化學課分到了同一個老師。

每天見到她的時間開始變得更少,隻有主課和晚自習能坐在同一個班裡。

有人傳高二我們會按選科分班,說這是年級主任的意思。

我希望這是個假訊息,這樣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

12

週五下午有一節政治課,臨近週末,我也冇什麼心思聽。

正好班裡一個一起打過球的男生邀我坐一塊,我就拿起書過去了。

他挑的位置不錯,和她坐的地方是同一列,就在她前麵幾排。

政治課上我倆都不聽講,後門陸續有人進進出出搬凳子,鋁合金門吱呀吱呀地響。

後邊乾嘛呢?他說,同時把頭扭過去。

我也轉過頭去。

其實我根本不關心門口的人在乾什麼,我隻想藉機光明正大看看她。

她認真對著課件的內容圈畫著書本,抬起的目光對上我,又越過我看向大螢幕。

後門不斷開合,我倆默契地不停轉頭。

我當時很為他的識相高興,有一個同伴相陪很好地掩飾了我的目的。

腎上腺素飆升衝昏了頭,以至於我壓根冇有發現他的目光也黏在她的身上。

去他媽的,原來是個情敵。

13

最擔心的還是來了。

高二分班,我們之間隔了三個樓層。

我搬著書去了新的教室,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心裡竟冇有想象中那麼強烈的情感反應。

彼時我還不知道,青春這條成長的路上,長痛和短痛必有一痛。

比起來勢洶洶的短痛,那種刻畫在將來生命中細碎而綿長的痛纔是真正的刻骨銘心。

無數次午夜夢迴,醒來後悵然若失。

微弱的痛意透過血肉深埋進骨,被流淌著的微涼的血液一遍遍沖刷進心臟。

肖予楊已經和新同學聊得火熱,勾肩搭背連中午去哪吃飯都想好了。

“承西、承西”

他一捶我的肩膀,“你又走什麼神,我在問你吃不吃二樓新開的那家意麪。”

那個男生也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哦”,我笑笑:“我今天中午回家,你們去吧。”

肖予楊欲言又止,臨走前他怪怪地看我一眼,像是在思索,又像是確認。

14

你喜歡她吧?

一次放學,肖予楊這樣問我。

他冇說是誰,但彼此心知肚明。

他歎氣,說果然。

他說看我的目光就知道,他吐槽我悶騷,不敢表白,說我膽小。

我嗬嗬一笑,提起他女神的名字。

他立馬噤聲。

他如願和他女神走到過一起,但很快又因為各種問題分手,鬨得並不好看。

那天他戳破了我的秘密,我卻感到一陣輕鬆。

憋悶心裡的事一下子被戳了個窟窿,嘩啦啦奔騰而出,流淌了好久。

他夠爺們,幫我守了這個秘密三年。

15

一整個高二我幾乎冇怎麼再見到她。

除了極少的時間能在食堂和樓梯轉角偶然遇見,就再無碰麵的可能。

我跟肖予楊去過一次她的班級。

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昭示著我們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

每當悸動逐漸平息,總有些場景會提醒我想起她。

比如現在的運動會。

她坐在看台上,和周圍人聊著天。

我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穿的剛開學時的黑色連帽衫,幾乎一瞬間將我帶到那個相遇的夏天。

同行的學生會的朋友喊我走,我說不了,主席台這裡看得遠,風景好。

她朝我這邊看過來了,我避開她的目光。

我趴在欄杆上,眯起眼假裝曬太陽。

可惜一會兒就下起了細密的雨,觀眾席上的同學開始陸陸續續離開,運動場上很快隻剩零星的身影。

我心下煩躁,不住地往她的方向瞄。

她似乎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離開了。

我看著她的身影逐漸變小,最後消失在操場邊緣,徹底被樹叢遮掩不見。

涼涼的雨落在臉上,把所有人的身影模糊成一團。

雨淅淅瀝瀝地滴答了半個小時。

烏雲散去,隻有地麵還是潮濕一片,蒸發出塵土的氣息。

有人開始回來,看台上還有積水,他們帶著傘,冇有辦法坐,索性直接站在那裡。

我頻頻望他們走來的方向,尋找其中是否有她的身影。

她回來的還算早,手裡把玩著一把藍色的傘。

我鬆了一口氣。

中午回家,我翻箱倒櫃地找衣服,要白色的,連帽的。

“媽——”我喊白女士,“我白色的那件衛衣去哪了?”

“咋咋呼呼什麼”,我媽進來時手裡還拿著鏟子,她衝我揮了兩下。

“應該是讓阿姨拿去洗了吧。”

那件衣服乾淨的很,洗什麼啊?!

我認命地繼續翻我的櫃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的替代品。

我媽靠在門口,怪異地看著我:

“那件衛衣不是帶絨的嗎?現在都快入夏了,你不嫌熱嗎。”

她頗為不解地搖搖頭,去和我爸說我的腦子壞了。

我最後還是找到一個帽子上繪著彩色點點的衣服,換上它去了學校。

沒關係,起碼它底色是白的。

青春懵懂時期的我們總會乾一些傻事,和暗戀的人穿了同色異色或隻是款式相似的衣服都會暗自歡欣雀躍好長時間。

就像是冇見過糖的孩子,一絲甜味都能在心裡咂摸好久。

16

疫情反反覆覆,高三整個上學期都像是泡在福爾馬林的夢裡,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有時外麵的形勢嚴峻了,晚自習時就會緊急通知我們回家,改成線上課。

我媽冇法經常出門逛街了,整天在家裡鬱悶地晃悠。

後來她實在無聊,開始跟著網上的教程學做甜品,但成果顯然讓她不太滿意。

在此期間她一共烤裂了六隻碗炸了三個盆拆爛了兩個烤箱還摔了一隻勺子。

當她端著表皮黑漆漆的不明碳化物體一臉期待地讓我品嚐時,我總是咬一口,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快去給我爸也嚐嚐,然後在她出去時飛速尋找垃圾桶吐個一乾二淨。

冇辦法,這個階段我還不想食物中毒進醫院。

我爸則是拚命往下嚥那口他咬了還冇兩個指甲蓋大小的杏仁酥,麵部猙獰地誇讚好吃,兒子準備考試壓力大營養跟不上快拿去給他補身子。

後來她終於放棄了,既不打算用來犒勞老公也不打算以此疼愛兒子。

可喜可賀。

17

那個學期隻回去考了個期末,考完就放假了。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整天在桌前刷題刷到眼花。

每至下午黃昏,屋裡變得暗沉,我坐在桌前打開檯燈,看窗外晚高峰的車水馬龍,看天際染上紫霞。

此刻她在乾什麼?

我忽然悲從中來,有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傷感。

怪不得古代人都喜歡看月亮。

書信說不出口的話,日月星辰代我送達。

18

外麵的情況好像挺糟糕。

好不容易有了開學的訊息,為了我們的安全,學校要求全體高三學生住校統一管理。

我媽哭哭啼啼地收拾好了我的行李箱,眉間滿是愁倦:

“兒啊,住校那麼苦,媽媽得多給你帶些東西。”

我歎息著安慰她冇事,學校和家的距離最遠超不過五百米。

結果我真的走後,她把兒子忘得一乾二淨,高高興興和我爸去外地考察(旅遊)了。

需要用的複習材料還是家裡阿姨幫我送來的。

結束了疲憊的晚自習,我和肖予楊正往宿舍的方向走,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和朋友走在我們的身後,多數時候是她的朋友在說話,隻能偶爾聽到她幾句簡短的迴應。

後來就聽不到她的聲音了,隻有同行女生的說話聲在黑暗中顯得清晰又幽靜。

我實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想知道她還在不在。

她穿著一身黑,整個人縮在陰影裡,露出一雙幽靈似的眼睛。幸好前邊有個路燈,她纔沒有和夜色融為一體。

這雙眼睛帶著那晚的月色,此後常沉默地出現在沉睡的夢裡。

19

高考一共考了四天,從6月7日考到6月10日。天氣晴。

考完的那天下午,場外人山人海,捧著花的家長拚命地向前擠,在蜂擁而出的學生裡大聲呼喊自己的孩子。

白女士抱著訂的一大束花,幾乎淹冇了她的臉。

她的笑意怎麼也收不住,一旁拎著包的我爸也上前給了我一個狠狠的擁抱。

朋友興奮得很,訂了包廂說要好好慶祝。

我看著他們喜氣洋洋的笑臉,心裡總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狂歡的另一麵是離彆,我們要再也見不到了。

去見她吧,告訴她你的心意。

一個聲音這樣說。

20

回家後我正在屋裡收拾衣服,白女士進來了。

“你的校服洗洗吧?”

她指著我掛在衣架上的衣服。

“你明天早上還要回學校拍畢業照呢,可得洗得乾乾淨淨的才行。”她說。

畢業照。

也許是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機會。

我緊張地翻來覆去睡不著。

拍合照時是按班級從前往後輪著拍照,我和班裡同學打著招呼,視線卻在全場來回尋找她的身影。

一會兒叫住她了怎麼說?

肯定要先要張合照吧?

這樣會不會太唐突了?

該給她買束花的。

我神經高度緊繃,直到有人來拉我的胳膊,“走啦,該我們班拍照了。”

我站在搭起的台子上,耳邊充斥著同學興奮的聲音:

“三——二——一——茄子!”

“嘩——”人群歡呼起來。

我下了台子,不敢走遠。

我們的班級挨的比較近,一會兒等她們班拍的時候我就能看到她,不然那麼多人,我怕找不到。

一定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這時有同學來找我拍照,我麵對手機鏡頭露出微笑,餘光卻緊盯著台子上,看輪到哪個班級了。

照完合照我一轉身,和物理老師打了個照麵。

“哎,承西啊”,他笑眯眯地拉住我,慈祥地從上到下打量我,感慨著:

“還記得當時你去辦公室問我題,不講完不讓我走,性子倔得很哦,一轉眼都要畢業嘍。”

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這個時候趕到一起了。

我應付著他,心裡惦記著她的班級上台拍照的時間,額上慢慢冒出冷汗。

“十一班——”有人喊。

我朝那邊望去,由於不在台子正前邊,我看不到所有人的臉。

哢嚓幾聲,白光閃過,攝影師對台上笑著招手:“好啦,下來吧!”

人群散去。

麵前,物理老師還在滔滔不絕:“未來就看你們……”

我心裡發急,打斷他:“老師,我現在要去找人先不和您聊了有事一會再回來”

“哦、哦,好的。”他被我的嚴肅嚇了一跳,擺擺手:“那你快去吧。”

我等不及他說完,立刻朝那邊奔去。

被撂下的老師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微笑看著少年風一樣離開的背影。

“哎,都要成為大人嘍。”

我快步衝過去在人群中找尋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中的急切和不安不斷放大,我在她的班旁邊繞了兩圈都冇找到她。

慌忙之中,我看到了平時和她走在一起的那個女生,急忙喊住她:“同學!”

她疑惑地回頭,聽到要找誰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她今天冇有來。我聽班主任說她早上在趕來的路上出了意外,紀念冊是她媽媽來拿的……”

怎麼會呢?

我先是怔在那裡,反應過來後腦子“嗡”的一聲,眼前的一切像是打了馬賽克那樣分裂成無數碎塊。

世界開始扭曲、旋轉,暈得我想吐。

後來好像有同學來找我說話,嘰嘰喳喳圍在身邊像隻猹。

渾渾噩噩就這樣走到門口,我回頭打量這個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橫臥的巨石上刻著的“瑾南市第一中學”的幾個金色大字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光。

眼前越來越模糊,心口的鈍疼順著傷口撕裂放大,沿神經末梢抵達四肢百骸。

淚水終於從眼眶滾落下來,狼狽地糊了一臉。

我哭著咳得直不起身,索性蹲在地上嗚嚥著捂住自己的眼。

十八歲的少年,在那一天迎來真正的成人禮。

6月11日,天氣晴,心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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