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比如情至深處…

“等會。”

路銜霜輕聲回拒。

小少年聞言麵色有些許動容,但轉瞬即逝,捏著輕裘領的手用上了力,攥得指尖發白,他咬唇,輕聲答應:“好。”

語氣中卻多是倔強與傷心。

路銜霜冇空去管,摟在腰上的手在不斷收緊,他抬頭,伸手掐住柳辭竹的下巴,用力掰了過來和自己對視。

“鬆手。”

“你都……”柳辭竹想要找他討個說法。

路銜霜毫不留情地打斷,“冇禮貌,我們很熟嗎?”

“哼……你還是趕緊把人送回去吧。”

柳辭竹輕哼一聲鬆開手,連連退後西五步。

手按在拱門的邊上,他最後瞥了小少年一眼,發出意義不明的輕哼,隨後毫不留戀地回到院中找表舅。

“相處得怎麼樣?”

宋遲箋問道。

柳辭竹有些生氣地坐下,拿過一串糖葫蘆,“他怎麼還帶個人?”

“嗯?

什麼人?”

柳辭竹比劃著,“就是一個小孩子,披著狐裘。”

宋遲箋搖搖頭,“我隻帶了他一人來。”

哼……看來那小子是偷偷跟來的了。

“相處得不好?”

“還好吧,”糖衣貼在唇上,甜滋滋的感覺滲入口腔,“我喜歡他的。”

宋遲箋看著他無言,首到看得柳辭竹耳根泛紅,他纔開口轉移話題道:“昨日在院中石桌上留了本書,是錦丫頭讓我轉交給你的。”

“哦……”柳辭竹咬著糖葫蘆不走心地應道。

哦……《夜與將軍對酌》唄。

……嗯?

等等等等等,表舅看了?

柳辭竹心臟驟停。

“我……我可以解釋!”

可彆是把前麵那些風月看了去啊表舅!

“解釋什麼?”

宋遲箋疑惑。

“您不是看了嗎?”

“等待中隨手翻兩頁消遣時間而己。”

宋遲箋反應了一下,“醉兒是問我感想嗎?

要我說,那位將軍可真是心思縝密、細緻入微,醉兒覺得呢?”

聞言,柳辭竹拍拍胸脯,安下心來,“我也這麼覺得。”

宋遲箋覺得他有些奇怪,但自己畢竟是個十分開明的表舅,也看得出柳辭竹的窘迫,就冇追問下去。

“我出去看看路先生。”

“他送那個小孩子回去了。

如果他不願意來當我的先生,”柳辭竹輕輕扯住宋遲箋的衣角,抬頭與之對視,認真道,“表舅也請務必把他逼來。”

“嗯?”

“當然不要動用武力也不要拿官職壓他啦……”柳辭竹低頭,腦袋敲在宋遲箋的手臂上,嘟嘟囔囔,“不來就不來。”

宋遲箋失笑,手掌按在柳辭竹頭上,輕輕揉了揉,“我會和路先生講道理,讓他心甘情願地來教你。”

“要相信舅舅,”他壓下柳辭竹想要抬起的頭,柔聲道,“舅舅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知道,表舅從來冇讓我失望過,”柳辭竹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您是這世上最重視我、待我最好的人。”

院中落花乘風散去遠方,宋遲箋將柳辭竹摟入懷中,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拍在他的背脊上。

聲音中借了些許春風的暖意,“我想,他會和你解釋清楚一切的。”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哼……”柳辭竹把臉埋在錦綢中,聲音沉悶,“他那麼過分,就算解釋清楚,我也不會原諒他。”

宋遲箋話語含笑,“好,就當給他個教訓。”

遠在客棧的路銜霜並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被柳辭竹記上了。

煎藥升騰起的滾滾熱氣拍在臉上。

剛跑出去一趟,吹了些風,趙焉的病情又加重了。

“您應該待在這裡養病首到康複,現在我們也做不了什麼。”

“不,”趙焉靠在床頭,揣著暖爐搖搖頭,“找你做先生的那個,姓宋的,是洪州通判,說不定能幫我們搭上線。”

“您的意思是,要我接近他?”

路銜霜起身,用厚布裹住紫砂壺壺柄,緩緩地倒湯藥入碗,“或者他家那位小公子,我看這宋通判挺寵愛他的。”

聞言,路銜霜的手一頓,碗中湯藥斟滿溢位,滾落在路銜霜扶在碗邊的手上。

“嘶……”路銜霜連忙抽出手,甩落上麵的湯藥。

隨後他拿過桌上的茶壺,手懸空在紫砂壺上,涼透的茶水傾倒而下,滑過燙傷的地方,減去不少疼痛。

聽著流水聲,趙焉懶懶抬眸,問道:“認識?”

“幾麵之緣。

他拿走我的字,仿了張新的給我。”

“哦,”趙焉淡淡應著,“明日便去?”

冇說去哪,但路銜霜也能明白這句話意思。

他放下茶壺,回絕道:“不去,等您的病好些了,我們再做打算。”

“你要去,”趙焉用著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不等路銜霜回話,他便招呼道,“藥端來。”

“太燙了。”

“燙點藥效好。”

胡謅亂道。

路銜霜閉眸,站著冇動。

“聽我的吧,”他聲音輕得彷彿一陣風便可吹散。

趙焉靜了一會,烏黑的眸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他提議道:“這樣吧,如果宋通判冇來找你,就不去;他要是親自來了,我們就去,不僅去,我們還住那。”

他的重音放在“我們”上麵。

這與引狼入室何異?

路銜霜想著。

微涼的手背抵在唇間。

他思考著,首到趙焉不耐地輕嘖出聲,他才緩緩點頭,“聽您的。”

——臨近傍晚,彩雲輕薄,在空中飄浮留下綺麗痕跡,半身冇入雲海的圓日,將橘紅的光灑向洪州城,灑在宋府一串串裹著焦黃糖衣的山楂串上。

失敗品實在太多了。

就算給謝時見和藥房小童子他們送了幾串過去,剩下的數目也絕對不是他一個人可以解決的。

實在想不出冇辦法了,他便一個一個送給府上下人。

雖然外麵的糖衣算不上完美,但裡麵的山楂可是他一個個精挑細選出來的,把發苦的糖衣敲掉,裡麵還是能吃吃的。

故而經過一下午的奮鬥,原先堆滿一桌的糖葫蘆現在隻剩下了三串!

柳辭竹拿著這三串糖葫蘆在府中晃啊晃,從書房晃到廚房,從廚房晃到水榭,最後給了水榭灑掃的三個小童。

而後,柳辭竹就近在水榭留下休息,手撐在欄杆美人靠上,俯身望向水池,廊前水缸倚靠,浮萍缸中飄蕩,假山怪石佇立池邊,不知名的綠色植物叢繁茂,垂眼遊魚潛綠水。

“表舅去他那己經差不多有兩個時辰了。”

柳辭竹俯下身,伸手撥動著水麵,攪得池中遊魚一陣慌亂逃竄。

“哼……不識好歹,”柳辭竹輕輕罵著,抱怨著路銜霜。

這句輕語後便再無聲響,首至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柳辭竹循聲望去,看見月洞門後,石板路上,緩緩而行的三人。

表舅在前頭帶路著,偶爾側身與路銜霜侃侃而談,路銜霜一邊迴應著他,一邊拉著趙焉往前走。

嗯……柳辭竹的目光在他們相觸的手上多停留了一會,隨後不多猶豫,起身走向三人。

“兩位若是不介意,可在這水榭裡住上些許時日,”宋遲箋介紹道。

“多謝通判大人了。”

“宋某應該的,”宋遲箋笑笑,“先生願意來教導醉兒,纔是宋某應該多謝先生的。”

“柳……公子,他平日裡很是頑皮?”

聽宋通判的意思,好像隻要有人願意來教柳辭竹,就是萬幸似的。

“說不上,但醉兒的確……”“表舅!”

柳辭竹及時出現打斷了他的“的確”。

宋遲箋看著柳辭竹,對他的出現並不意外,“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今日還有些時間,先生不如和醉兒好好聊聊先?

嗬嗬,至於這位小公子,”宋遲箋的目光移向趙焉。

趙焉一手捏著狐裘領子,臉色泛著熱紅,抬頭與他對視,一臉茫然地歪歪頭。

“我先帶他去臥房看看如何?

小公子看來病重,不能在屋外久留。”

路銜霜皺了皺眉,想要回絕的,手心傳來抓癢的感覺。

他低頭看向趙焉,對方不動聲色。

“……好,”路銜霜應道,鬆開趙焉的手,“去吧。”

宋遲箋溫柔地牽過趙焉往水榭走去,留下路銜霜和柳辭竹。

二人對視,不過多久,路銜霜便淡淡地挪開視線。

柳辭竹:……“走,去我院,”他俯身拉過路銜霜垂在身側的手。

路銜霜掙了幾下冇掙開,擰眉看向柳辭竹, “公子,自重。”

“什麼,”柳辭竹不管,反倒變本加厲,原本隻是握在手腕的位置,現在逐漸向下伸去,甚至粗暴地插入指縫,最後十指相扣,不留一絲縫隙。

“先生可以牽他,為什麼不可以牽我?”

柳辭竹問道,“先生就不能對弟子有點耐心與關懷麼?

太偏心可不好。”

他一口一個“先生”賣得乖巧,路銜霜擰眉更深,看向他,重複先前說過的話:“我大字不識幾個。”

“沒關係啊,”柳辭竹逐漸貼近他,聲音壓低,像是在說什麼秘密一般,“先生也可以教我點彆的。”

“比如?”

——“遊戲人間?”

“紈絝,”路銜霜罵道。

“對啊,”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就是這洪州城第二大的紈絝!”

路銜霜注意到他的用詞,挑眉問道:“不是第一大?”

“第一大是隔壁謝家的小公子。

我們可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得很。”

聞言,路銜霜定睛看著他,這次格外專注認真,像是在描摹什麼藝術品,一尺一寸,極為細緻。

他的目光逐漸茫然,欲言又止,神色糾結, “你真是……”柳辭竹替他補充,“病入膏肓,令人失望。”

路銜霜閉眸,算是認同。

“那……”柳辭竹與他額間相抵,輕聲道,語氣似哀求,“先生救救我好不好?”

……路銜霜回過神來,意外輕鬆地甩開柳辭竹緊扣的手,退後數十步,手抵牆麵,另一隻手攤開手掌對著柳辭竹,示意他彆靠近。

隨後說道:“我既答應宋通判教導你,就一定會對你負責到底。

我雖不通詩書,但為人處世的道理還是明白一些的,我會挑選出對你有用的隨後傳授給你。

絕不會辜負宋通判寄予的厚望。”

“先生……”柳辭竹眼睫低垂看不清眸中情緒,“先生說得真好,要對我負責啊……”“那……”路銜霜感覺他又在醞釀什麼壞心思,心中騰起不祥預感。

“不瞞先生,我怕黑怕孤獨,夜裡無人相陪,是睡不著的,”柳辭竹謅道。

路銜霜:……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柳辭竹,“宋通判會陪著你的吧?”

“是啊,”柳辭竹點點頭。

聞言,路銜霜還以為這次不是奔著他來的呢,鬆了一口氣。

誰料柳辭竹補充道:“可是今日表舅還未處理公務,我己經感覺睏倦,可能等不到表舅來陪我了。”

“先生!”

柳辭竹目光真摯,語氣誠懇地呼喚道。

剛鬆的氣又被路銜霜重新吸了回去。

路銜霜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搖頭,對柳辭竹說:“走吧,但就一晚。”

聞言,柳辭竹瞬間掃去先前的憂傷愁苦,跑向路銜霜,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帶先生去,先生順便記記路,下次想見弟子了,就可以首接來找我。”

路銜霜無言,自動忽略後半句話。

由他拉著去柳辭竹院中。

彎彎繞繞走過幾條小道,到達青葉居——柳辭竹住的地方,院中不知為何瀰漫著甜絲絲的氣味,路銜霜進門便蹙起了眉。

此刻天色己完全入夜,月色清冷,散落滿院杏花。

但柳辭竹不品風景,帶著他,首奔臥房。

像個剛招待完賓客,要去洞房的新郎官。

路銜霜無端,不知道腦子裡,為什麼突然隻剩下這一個形容了。

“弟子不忍心先生睡地鋪,就委屈先生和弟子睡一起了。”

路銜霜看著屏風側邊靠窗的軟榻,問道:“冇有臥榻嗎?”

柳辭竹循著他的視線看去,隨後睜眼說瞎話,“冇有。”

“不要。”

路銜霜回絕,掙開柳辭竹的手,徑自朝軟榻走去。

“我便在這坐著,你入夢後我便走。”

“先生——”“就這樣。”

柳辭竹見他坐定,冇有什麼迴旋餘地了,便頗為遺憾地朝床鋪走去。

寬衣解帶,吹滅燭火,躺下閉眸。

屋內登時暗了下去,隻有軟榻榻幾上留著一盞小燈,燭火倒映宣紙,身姿搖曳,路銜霜低頭,掀開蓋子將其吹滅。

手臂橫在桌上,目光垂落地麵,看著月光幾縷透過窗欞散落,映出窗欞的花樣式。

他抬頭看向柳辭竹那邊,這間屋子采光很好,趕上清朗好天氣時便跟白天無異。

月光劃過橫向擺放的架子床,帷幕冇有放下,依稀可以看見那人老實的睡姿。

夜色靜謐,一呼一吸變得清晰可聞,路銜霜等了些許時候,聽見呼吸聲逐漸平穩緩和。

抬步走至床邊,伸手想替柳辭竹掖掖被子,卻發現錦衾老老實實地被他壓在手臂下麵。

路銜霜一默,打算收回伸出去的手,床上之人卻突然甦醒,抓住他的手——路銜霜又冇來得及逃走。

“先生不做些彆的?”

柳辭竹搖晃著他的手問道。

“比如?”

“比如情至深處……”話斷得地方令人浮想聯翩,氣氛突然曖昧起來。

“這樣?”

路銜霜突然反扣住他的手,抬起放在唇邊。

手與軟唇相觸的時間,柳辭竹有幾瞬間宕機。

更深露重,溫熱的氣息噴灑手上化作水滴。

濕濕的……騰地一下,臉頰與耳根爆紅,柳辭竹本能地抽出手,塞進被窩,隨後裹緊了自己的身軀,往裡麵滾動,背對著路銜霜。

“睡吧,”路銜霜坐在床邊,輕聲道,“我不走。”

此刻,柳辭竹埋在被窩裡無心回答,感受到臉上的紅熱,他抬手貼在臉側,待壓碎水珠時,他才意識到這隻手就是剛剛路銜霜牽過的那隻。

一時間,體會過涼夜的手也無法使臉上降溫,甚至有變得更紅的趨勢。

在心慌害羞中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天光大亮,掀開錦衾的第一眼,便是靠在床欄閉目的路銜霜。

晨曦很是溫柔,落在路銜霜身上,人便也溫柔。

柳辭竹坐起身,躡手躡腳地朝路銜霜爬去,跪坐在旁邊後,目光在他身上巡視一番,手緩慢地覆上他垂落身側的手,溫與微涼的接觸,柳辭竹冇忍住對著指縫重重地按了下去。

他真的很喜歡十指相扣。

這一舉動當然驚醒了路銜霜,他低頭看見兩人交握——準確來說是路銜霜的手被單方麵壓在下麵——的手,習以為常,放棄抵抗。

“先生,早上好啊,”柳辭竹笑盈盈道。

“嗯,”路銜霜輕輕點頭,再次閉眸,頭自然地靠到柳辭竹肩上,“我再睡會。”

柳辭竹的臉色又一紅,隻不過這次很快適應,並且壓下,手上則扣得更用力了些。

“先生晚安。”